米乐M6网页版登录入口·黄天骥丨家住老西关

2024-04-18 12:59:26 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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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岭南,从古以来,广州便是、经济和文化的中心。目前,广州的影响,也辐射到整个大湾区,乃至境内外。而在近代的广州,最具特色的地方,正是老西关。因此,要了解广州,了解岭南传统的继承与发展,回忆西关物质和非物质文化的状态,这对推动大湾区的物质和文化建设,是不可或缺的环节。

  我出生的地方,正是在广州西关。如今,年华渐老,近事往往容易忘记,而小时候在西关经历的一切,却依然历历在目。从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叶到现在,除了短期在市外或国外讲学交流外,我一直住在广州,特别是整个青少年时代,都在西关度过。到如今,我住过的房子,已成为一片空落荒漠的广场,但是,老西关的一切,仍然影影绰绰地留在我的脑海中。

  在上世纪初叶,亦即晚清时期,老西关还是广州市的城乡结合部。那时,在珠江三角洲一带的乡下人,若家有余资,多喜欢迁往城市里居住。但市内房屋挤拥,又不便和乡村沟通,他们便大多喜欢在广州西边的城关安居,所以,这里便称为“西关”。

  西关的东南,面临第十甫路和上九路、下九路。这一带,商铺林立,住在西关的人,前往购物,非常方便;而西关之西,就是泮塘,这属郊区。再走过去,就是南海县、佛山县了。其间水路陆路,纵横交错,西关居民,或返乡省亲,或来往办事,也不费功夫,这就是人们喜欢群居在这里的缘由。

  从更广阔的范围看,现在的人民路(从前叫丰宁路),是西关和广州城区的分界线。在现中山七路西门口以西向南,叫上西关,这地区相对贫瘠,居民多半经营小手工业。旧武侠小说中,据称方世玉的师弟叫胡恵乾,传说“胡恵乾打机房”,亦即这武功了得性情暴躁的小胡,曾在这一带打群架。所谓机房,即纺织业的小作坊,多坐落于这一带。而从西门口向东往南,进入长寿路宝华路,下辖恩宁路、多宝路、宝源路、逢源路,直至龙津西路一带,这里才是最具代表性意义的西关。

  在西关区域内的街巷,一般都比较宽阔,但不能通车。为了和马路有所区别,人们习惯称这些巷子为“内街”。

  内街的地面,齐齐整整地敷设一条条青灰色的麻石,石与石之间,有着细小的缝隙,以便下雨时通过石下的水渠渗水。但是,在广州,夏天的五六月,特别是端午节前后,雨水特别多,人们称之为“龙舟水”。这时候,大雨从天而降,地下水却从石底下涌出,上下夹攻,整条内街,便成为水深数寸的小河,出现了儿歌所唱“落雨大,水浸街”的景象。

  这时候,若要出行,只能光着脚淌水而过。至于一些衣装齐整的爷们,不想脱去靴鞋,以免有失斯文,或者有些娇娇滴滴的女子,不想脱去鞋袜,露出纤纤玉趾,那也好办,只需花点小钱,穷孩子们便会端来两张矮凳,摆在一前一后,放在地面上,老爷或小姐们手执雨伞,先踩在一张櫈子上,孩子便把后边的凳子挪到前面,踩凳者踏将过去,然后穷孩子便将后边空出的小凳挪到前边,如此循环往复地前进,到了没泡水的地方,老爷小姐给孩子们一点小费,于是皆大欢喜。这也是广州西关的一景。

  这首儿歌,正好表明广州城关一带,刚从男耕女织的农业社会,向农商并重的机制转型,并且开始对妇女地位开始尊重。也正好说明,这是从农村迁来广州的居民,受到市区商业影响,从而产生的生活和思想特色。

  据说在晋代,我们老祖宗就有穿木屐的习惯了。唐代的李白,不是在他写的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中,就说过“脚著谢公屐,身登青云梯”吗?这“谢公屐”,就是在广州居住过的晋代诗人谢灵运,脚上所穿的名为“屐”的东西。谢灵运,名客,字康乐,据说敝校中山大学的南校区,向来被称为“康乐村”,附近又有“客村”,就是因谢灵运曾住在这一带而得名。看来,当年的谢灵运在诗兴大发时,或者曾在敝校的草坡上踱来踱去。

  我小时候,在西关穿的木屐,一般是用结实的木板,按人们脚面的大小制成。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男性穿的木屐,只是把它和脚底接触的部分,打磨光滑便成;但女性使用的,便有所讲究了。屐面上,往往画上了五颜六色的图案,显得比男性所穿的,既窕窈,又美观。每天早上,当我还躺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,往往会听到木屐拖击巷子里的青石板,发出或紧或慢清脆悦耳的声响。我便知道,有些女性,一早起来,便要到大街上买菜买肉了。这街景,直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时,人们改穿塑料拖鞋,才开始消失。

  在白天,西关的巷子里,常常有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。他们往往是一边走,一边像唱歌一样呼叫。我最喜欢听到的叫卖声是:“铲刀——磨较剪!”和“铲柴刀——菜刀——!”他们用粤语发出的声音,就像是唱歌那样婉转和优美。当然,如果听到小贩叫卖“鸡公榄”“和顺榄”的声音,我们一批小孩,便纷纷跑了过去,围着那位小贩,掏出零用钱,买几颗带着甜味的醃橄榄解馋。而那位用硬纸皮制成大公鸡,从腰部透通前后的中年男子,便满面笑容地和孩子们投桃报李。一般来说,有钱的少爷小姐们,是很少和卖“鸡公榄”的打交道的。但是,到了秋天,当巷子里出现小贩叫卖“沙蝉”“龙虱”的声音时,他们立刻口水直流了,于是,或是让女仆跑来购买,或是御驾亲征,赶紧尝新。现在,我们很少能吃到这种带有咸鲜味的昆虫了,听说,如果到东南亚国家旅游,还是可以吃到这些看来可怕,其实滋味鲜美的小昆虫的。

  在炎热的夏夜,老西关的巷子里,便会出现叫卖绿豆沙、红豆沙、芝麻糊的小贩。当天渐凉渐冷,卖云吞面的小贩,开始陆续在巷子里出现。他们横挑着担,担下的一头,是熬着猪骨或牛骨汤的铁锅。锅的下面,有炭炉子泛起微红的火光,让锅里的肉汤不断滚热翻腾。担子的另一头,则放着剁好的肉馅、擀好了的面条、碗筷以及调料,诸如辣酱、生抽、麻油之类。当小贩到了他认为合适的地方,便放下担子,掏出两块小竹板,不紧不慢地敲击。两板相碰,发出均匀的节奏,敲出特有的声响:“独独得,独独得,独得独得独独得。”这一连串清脆的声响,既像庙里木鱼在叩击,又像发哑银铃在敲打。它声声入耳,意韵悠悠。每当小巷深处,夜阑人静,竹板声像是敲破了寒意。想吃夜宵者(粤语稍称为“宵夜”),便高声呼唤:“买云吞面呀!”小贩便挑起担子,颤颤巍巍地应声而至。有些巷中过客,兴之所至,也会围着炉子,看着小贩熟练地操作。于是即煮即食,大快朵颐。吃完了,食客付了钞,跟着会对小贩说声:“好生意!”对这祝愿,小贩会立刻回应:“盛惠!”(蒙光顾、承惠赐的意思)其实,在老广州,买卖双方,一般都会说这样的客气话,这就是“礼”,是买卖双方互相尊重的优良传统。

  清末民初,建造在巷子里西关的房屋,一般有两种类型。一种是只有一层的平房。在屋顶的斜面上,有一个方形的下面用绳子扯动可以开阖的“天窗”,所以广州人称结婚为“拉埋天窗”,因为在房子下面拉动绳子,天窗便会移动和关闭起来,可以防止有人爬在屋瓦上,偷看屋子里发生的一切。这种房子,属于西关古老的最具典型性的大屋。一般是进门后,右侧有安放土地公公的神龛。前面大厅的中部,多半放一张云石桌子,厅的两侧,各放四张酸枝木制的公座椅,两张椅子的中间,隔着一张约有一米高的小桌,西关人叫它为“茶几”,用以搁着茶壶和烟灰缸。前厅的后部,则是长约一丈的长桌,上面多放着半尺来高,代表福、禄、寿的石湾瓷像。这类大屋,前厅往往还有侧门,通向隔壁小花园或小天井。主人的睡房,则在天井的后面。我外祖父母的家,在逢源路逢正街十五号,他们住的就是这种类型的西关大屋。

  另一种房子,则是两层或三层的砖木结构,它是半中半西的楼房。进门后,屋子有前大厅,厅底上有神楼,安放祖先的灵牌。前厅底下正面的墙上,往往挂着大幅关羽的画像。关羽一般是一手捋着美须,一手拿着《春秋》,在庄严地观看。他的身后,一边站着手执关刀的黑脸周仓,一边站着气宇轩昂的义子关平。他们与青袍赤脸的关羽,相映成趣。据说关老爷既是守护神,又是财神,所以最受老西关人的崇拜。在我家前厅的长桌上,还放着一个玻璃瓶子,里面装满清水,在瓶口,又倒插一根有着长长管子漏斗型的玻璃瓶。可能是液体气化的缘故,往往在一定的时候,玻璃瓶便会发出“乒乓”的声响。大人一听,就说“大圣”来了,赶紧上香。后来我才明白,这大圣就是孙悟空,原来人们要请他来帮忙管教家里的孩子。这类房子大厅的后面,就是睡房,再后面,是采光的天井。厨房和厕所,则在屋子里最后的地方。至于二楼、三楼,则在临街处设有阳台,其他间隔则和楼下一样。我的家,坐落在宝源路宝源正街的十四号,就是这种类型的房子。

  其实,在老西关,无论是哪一类型的房子,都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门口都设有“趟栊”。在粤语,所谓“趟”,是横向拖动的意思;所谓“栊”,就是栊门。合起来就是指可以横向拖动的栊门。这栊门,一般是由十三根坚固的横木组成,而设计十分巧妙。在门的一侧,有十三个圆孔,在最下面的一根横木下有滑轮。当人们向左侧拖动横木,门口没有遮拦,可以进进出出。如果要把门关闭,便把横木向右拖动。而在左墙的内侧,有一块可以上下翻动的木板,若把木板竖起,横木可以穿孔通过;若把横木向右拖动到另外一侧,再放平墙内的木板,这样,趟栊受阻,不能拖动,空气可以通过,而人便被拦住了。广州地处带,一年中夏天时间较长,有了趟栊,既可防盗,又可通风。这是广州人聪明的创举。

  趟栊又是孩子们的乐园。有时,我们可以爬上趟栊,坐在横木上,伸出两条小腿,晃来晃去,闲悠自在。有时,小兄弟或小姐妹们,可以在趟栊上作攀爬比赛,看谁爬得快,看谁攀得高?我们还会分别坐在横木上,高高低低,说说笑笑,打打闹闹,就像一群攀在笼子里的猴子。胆大的男孩,还会用腿弯吊在一根横木上,脚背倒勾着另一横木,然后身体向后翻,来一个倒挂金钩,女孩子们便吓得呱呱大叫,那充当好汉的男孩便得意洋洋。这时候,趟栊的十三根横木,成为我们有趣的娱乐工具。

  至于在多宝路一带的西式的洋房,则有高高的围墙,铁门深锁,间或有戴着头巾的“摩啰差”(当时对印度差役的蔑称)守着门口;要么就是老式的连着几排的青砖大屋,门内少不了有亭台楼阁,奇花异草,摆设豪华,奴婢成群。这些富户,家里或有小汽车,人们叫它为“私家车”。更多的,则是有专用的人力车。但这种车,和老舍先生笔下的骆驼祥子所拉的黄包车完全不同。它的车身比较阔大,涂上光亮的黑漆,座椅披着洁白的布,车子的拉杆是光亮的银色。最有趣的是,拉车的壮汉在前面拉着车,而车座后面的乘客脚底下踏足的部分,则装有一个铜铃。坐在椅子上的主人,如果看到车的前方有人挡路,用脚底按一下铜铃,它便发出“叮当叮当”的声响,好让前面的人立刻躲开。这种车,人们就称之为“叮当车”。当然,能坐上这样的车,能养得起专用的车夫,已经算是颇有身份的人家了。

  当然,住在西关的居民,在上世纪之初也多半是小康之家。这类家庭,有能力让儿女上学,甚至接受了风气的影响,还会让女孩子念上中学,让她们知书识礼。她们除了承传儒家的道德礼教外,也受到了一些西方文化和科学知识的熏陶,思想感情自然比老一辈开放。她们还会烫点头发,上街时穿着短袖露肘的旗袍。这类姑娘和,被人们称之为“西关小姐”。

  在上世纪的三十年代初,有些大胆的西关小姐,就打破了“男女授受不亲”的儒家礼教传统,敢于和男友携手上街了。他们一起走路的方式是,并排而行,而女的手臂,则挂在男友的臂弯上。这种吊着膀子的行为,广州人称为“拍拖”。因为当时航行在珠江上的大型轮船本身没有动力,要靠走在前面的小火轮用绳索拖动。当大轮船将要泊岸,小火轮便解下绳索,回转身来,靠在大轮船的旁边,用绳索缚着彼此的船舷,并排拍着和拖着在一起,方便靠岸。人们便把这轮船航行方式,用于称谓青年男女一起上街的行为,进一步,又把“拍拖”作为谈恋爱的别称。

  有些顽皮的孩子,当看到别人在“拍拖”时,还会在后面呼喊:“电灯杉挂老鼠箱!”那时,在广州的马路边,每隔几丈的地方,都会竖着电线杆子,这杆子多是以杉木制成,因此广州人称之为“电灯杉”。有一阵,巷子里的人家,老鼠横行。当局为了防止居民把打死的老鼠乱扔,便制作小木箱,挂在电线杆上。那杆子和箱子,互相贴着,一高一低,这和男高女低的形象相似,人们便把它作为“拍拖”形象的戏称。显然这又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