米乐M6网页版登录入口·潮汕女子英歌队半个世纪的青春

2024-04-10 12:41:37 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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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英歌舞是潮汕地区特有的民俗舞蹈,最初只有男子表演。女子英歌队诞生在新中国成立之初,此后经历数次消失、重建,直到今年春节,借助短视频的传播力,潮汕成为“年味”顶流,女子英歌队也收获了一波关注。我们拜访了潮汕地区的几支女子英歌队,和不同时期的队员交谈,想了解英歌舞的历史,也想知道它的另一面——一代代的潮汕女性,在英歌舞中获得了什么。

  那是广东汕头珠浦村一栋老年活动中心的二层,60个女孩子正在紧锣密鼓地化妆。4个小时前,她们刚结束最后一次排练,许多人没补觉就来了。休息室里几条椅子拼在一起,但没人有空去打个盹儿。谁先画好了妆,就吃上两口肠粉,冲一杯速溶奶茶,这是她们的早饭。

  前厅有一面垂下五彩流苏的队旗,红底镶黄边,上面绣着两只飞舞的凤凰,中间“珠浦女子英歌队”几个显眼的黄字,被凤凰弯垂的尾巴弯拢住。英歌舞是潮汕地区特有的民俗舞蹈,据当地县志记载于明代传入潮汕,一般在节庆时表演。舞者走上街头,双手各执一根木棒,上下左右相互对击,边喊边跳,是一种情绪性的街头集体舞。

  今年春节我在潮汕过年,第一次见到了女子英歌舞表演。查阅资料后发现,最初的英歌舞只有男子表演,汉子们画上梁山好汉的脸谱,演的是攻打大名府营救卢俊义。女子英歌队近半个世纪才有,没有剧情,没有脸谱。近十年有了角色,是巾帼英雄穆桂英、花木兰。

  看了几场表演以后,我被那些充满节奏感的舞蹈动作、鲜艳耀眼的服饰、年轻活力的面孔们迷住了。我很想了解她们的故事,于是,通过一位以前的采访对象,我联系上了当地几支女子英歌队。

  一到老年活动中心,教练黄佳祥递给我一朵塑料胸花,上面写着“圣驾出游”。“圣驾”指的是珠浦乡供奉的神灵们,其中有神仙也有祖先,当地人尊称“老爷”。这天庙里的老爷们将被抬出来,走遍各家各户,是祈福的意思。在潮汕,这种仪式叫营老爷,珠浦乡每三年举办一次,英歌舞表演是仪式的一部分。

  具体哪天举办,要听老爷的安排。请示时,村里几个长者来到庙里,跪拜在老爷面前,掷一种叫“筊( jiǎo)乃”的两半弯月形器具,筊乃分为正反面,只有连着三次抛出一正一反,才算是得到了老爷的许可。今年老爷首肯的日子是元宵节,在此之前,由于疫情阻隔,珠浦女子英歌队已经好几年没有参加本地的营老爷了。

  活动在清晨六点开始,五个小时里60个队员要全部上妆,所有人忙个不停。先画底妆,再上油彩。“火神”是常见的图案,一个形似三把火的红色图案,意思是为队伍后面的神明护航。在营老爷队伍里,位置靠前的英歌队负责赶跑“不好的东西”,驱邪避灾。一位队员右边脸上一只凤凰,凤尾画了三个“火神”,额头中央是一个云中的太阳,左边眉间有一条白色的龙,都是吉祥的寓意。

  表演时间临近,几声短促的口哨响起,女孩们聚在一起,排成三队,换上了英歌服。衣服是去年订做的,领子上缝着盔甲形状的图案,腰下方绣着虎头,头饰和衣服一样,分为红、黄、绿、蓝四种颜色,头冠上十颗白珠点缀其间。鞋子简单些,白色布鞋上坠着一颗红球,像武术长枪上挂着的红缨。

  “哐”的一声锣响,三声鼓点紧随其后,这是向全村发出的召唤令——英歌队出发了。村里的街道宽不过五米,人们站在自家门口,都摆出了神龛和贡品。营老爷的队伍一路穿过全村,敲大锣和小锣的,背着大鼓的,还有几样我叫不上来名字的乐器,彻底冲散了清晨的寂静。

  庙宇祠堂前是仪式的重头,快到第一站三山国王庙的时候,男子英歌队的表演开始了。一群“梁山好汉”踢踢踏踏地走进庙宇前面的空地,面朝神仙,身子左右摇摆,走两步就在胯下击槌。鼓声渐渐激烈,动作密集起来,几位“好汉”背着大鼓站在中央,其他“好汉”纵身一跃,朝空中一踢腿,再吼上一嗓子,“吼!”。围观者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,不少人忍不住也喊出了声。整个场域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,这也是为什么英歌舞被称为“情绪性舞蹈”。

  待女子队登场时,震天响的鼓声已经远去,不少围观的村民跟着男子队走了。没有胯下击槌这样的动作,女子队的踏步要温柔许多,木槌旋转一圈再碰到一起,声音清脆,哒,哒。

  少女们不断变换着队形,有八卦、乾坤,那是当年女将们出征时的排兵布阵,还有“龙”、“凤”、“呈”、“祥”等祈福字形。到了给神看的“三拜神明阵”,少女们转一圈蹲下,两根木棍朝地上左右击打,每次击打都是在向神明“拜拜”。

  英歌槌擂地而起,领舞的女队员轻巧地跳了起来,一翻身,头饰上的两根羽毛旋转着划了个圈,肩上的披风也打着转儿扬起。披风和羽毛是领舞的头槌独有的打扮,这套旋转的姿势有个好听的名字,“斗转星移”。

  虽然在我看来,女子英歌队的舞蹈姿势更加曼妙灵巧,但肉眼可见,她们的力量感不足,场域的气氛远不如男子队热烈。换句话说,有点镇不住场子。一位围观的村民跟身旁的人说,“我们走吧,女子英歌队不看了,她们打得太没气势了”。

  这或许不是女队员们的问题。几天后,我和汕头文化艺术学校的吴绚婷主任见了面。她告诉我,英歌舞的原生形态就不太适合女生跳,因为最初的很多动作就是为男性舞者设计的,比如南拳武术,目的是彰显英雄好汉阳刚勇猛的形象。虽然目前部分女子英歌的动作做了改编,但基础仍然是男性动作。此外在民间,英歌舞是以巡游的形式表演,表演场地不在舞台,而在乡村街头,边走边跳,一天下来,要走几十个村,遇见大小庙宇都要跳一整套,女性在体力上也比较难以吃得消。

  既然如此,为什么当年会出现女子英歌队呢?当地人介绍,最早的几支女子英歌队在上世纪50年代成立,其中一支是汕头潮阳区的桃园女子英歌队,此后历经解散、重建,早已没人能说清当时的故事。幸运的是,经数度寻访,我找到了一位当初的老队员。

  听说我要来采访,84岁的张巧兰奶奶特意在头一天吃了颗止疼药,止住了脚疼。坐上儿子的摩托车,她急喇喇地从别的村子赶过来。看起来,张奶奶也很想讲讲自己的故事。

  按张奶奶的说法,她赶上了一个新时代。新中国成立后的妇女解放运动,人人都说“妇女能顶半边天”。1956年,国家动员所有妇女参加社会生产劳动,新闻里、宣传画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女劳模、女火车司机、女拖拉机手,被冠以“铁娘子”的称号。有数据统计,1957年冬到1958年春,妇女出勤占妇女劳动力的90%以上,许多地区已达100%。1958年,女职工人数猛增到700多万,比新中国成立前增加了十倍多。

  那一年张巧兰18岁,在生产队做刺绣,勾出龙凤、花草的枕套、台布,卖到南洋去,和男队员一样算工分,绣得多,工分也多。同样在那一年,生产队的女子英歌队正式成立——是妇女主任的主意,响应国家关于开展女性文娱活动的号召。

  一张通知贴出来,跳英歌的60多名女队员很快凑齐,开始训练。唯有打鼓的还是个男的,是生产队的一个男,他不想掺在女子队里打,三番五次抱怨。几个领导看张巧兰打得不错,就把男换了下来,她成了队里第一个女鼓手,这下桃园女子英歌队都是女队员了。

  虽然过去了60多年,张巧兰仍记得清楚,那是1958年春节正月初四,桃园女子英歌队首次出现在了营老爷的队伍里。除了女子英歌队,还有抗镖旗的、打腰鼓的、挑花篮的,都有女孩子。以前,她们只能在营老爷的路边看个热闹,现在,她们自己也成了热闹的一部分。

  张巧兰身体好,现在84岁了,走路不用人搀,自己就能爬楼梯。从前在英歌队,她也是体力好的那一个,走到最远的村里打英歌,10公里一个半小时就走到了。她说,营老爷那天,姑娘们起床不用像现在那么早,因为不用化妆,最爱美的姑娘也不过是拿面粉扑扑脸颊,用做木工的铅笔涂涂眉毛,一张红纸抿抿嘴唇,还不能用力抿,怕被村里人笑话。

  姑娘们梳着两条麻花辫,穿着白衬衫,上面写着桃园农协会。再拿来两条红布头,一条扎腰上,一条绑头上。连鞋子都没得穿,每人发一双长到膝盖的袜子,张巧兰在里面垫了两块蓝布,叠上三层就上路了。

  这双脚去了好些地方,除了十里八乡拜老爷,还要去供销社、武装部、厂矿、光荣军属家。表演从早到晚,连打三天,张巧兰常常打到手肿。收到的馈赠有时候是丰收牌的香烟,她留着送给家人或者教练。有时候是一包茶叶和三根木炭,二两半的茶叶,可以喝个四五天,三根60公分的木炭也可以烧个十来天。都是些“至高无上”的礼物。

  打完了英歌,姑娘们还要赶回家割草喂牛。耽误了做工,会被父母唠叨,但张巧兰不管,还是要去打。白天做工到晚上六点多,八点开始训练的时候,姑娘们就会挨家挨户地去喊人,家里的活做完了没有?做完了就赶快出来练习。实在出不来的话,她就会在家里自己练到凌晨一两点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是忙碌生活中里极少数的喘息时刻。

  结婚后她跟着丈夫去海南开荒种橡胶。那里是山区,茫茫一片原始丛林,一脚踏下去,厚厚的树叶埋到脚踝。种橡胶要挖一米多深的坑,刨下去需要好大的力气。有好几次,锄头砸到坚硬的石头,从指尖一路麻到手腕上。热带丛林里遍布吸血的蚂蝗,只要发现脚趾头黏糊糊的,踩下去有嘎吱的声响,她就知道蚂蝗已经吃饱了。

  刚去的那一年,她添了个儿子,孩子生病操碎了她的心。一个月22斤米不够吃,丈夫挖来野淮山煮粥喝,淮山太凉,把儿子的肠胃搞坏了,大便是白色的,呕吐不止,眼看命都要没了,她回到了汕头的娘家给孩子养病。那一年她又被请去了英歌队打鼓。吸引她的是报酬,生产队奶牛挤出的牛奶,给打英歌队的队员一天送两斤,可以让孩子活下来。

  一年后,她又回到了海南,原始森林的蚊虫太多,不知怎样就得了病,她开过刀,把子宫全割了。1992年退休,她说人老了,想父母,就回到了潮汕。照料生病的母亲,和一家八口人租住在亲戚的瓦房里,接下来的20年,她又把几个孙子孙女拉扯大,直到他们成年,她的劳碌才线多岁了。

  几十年的人生,抽了三根烟,几个小时就讲完了。张巧兰说这些事她好久没和人讲了,“真是怪得很,现在的事情隔天就忘,可偏偏就是年轻时的事记得清楚。”只有打英歌的日子,是青春里难得的快乐时光。

  掰着指头,张巧兰还能数出队里十个姐妹的名字。其中一个叫林梅枝,跟张巧兰年纪差不多,30多岁时丈夫生病去世了,她独自把三个孩子抚养。辗转间,日子就这样熬了过来。

  林梅枝的故事,大部分是她儿子告诉我的。她不会讲普通话,在那些没有说话的时刻,她静静地坐在那里,但我能感觉到,她非常渴望对我讲述那段时光。当她想说话时,会敲敲我的膝盖,等我们对视,就开始滔滔不绝,尽管她知道我听不懂潮汕话。

  有两次,林梅枝在别人的搀扶下主动站起来,要给我演示“老六下”,那是第一代女子英歌队初创的一套打法。13年前,她在孙女面前演示过,那时孙女参加了重建的桃园女子英歌队(当时更名为“桃凤女子英歌队”)。她听说了以后很高兴,要手把手教会孙女。她手里的两根英歌槌还是当初的,留了40多年。70多公分长、两斤多重的实木锤,沉甸甸的,敲起来很响,哒,哒。

  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女子英歌队,在随后的历史烟云中一度消失了,直至上世纪80年代又重新组建。那时又是个怎样的契机?我找到了当时的亲历者,一位老妇女主任。

  郑黄瑞丽是上世纪80年代珠浦村的妇女主任。她有两个姓,黄姓是老祖宗给的,郑姓是丈夫给的。黄主任很干练,嗓门极大,声音浑厚,走路带风。她担任总策划,编写了一本《珠浦郑氏族史》,在一长串男性名字里,罕见地有两位女性。除了她,另一个是她的前任,也是妇女主任。

  担任副妇女主任时,郑黄瑞丽的主要工作是协助领导,安排妇女劳动生产,晚上搞些副业。1984年,她当上正主任,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扫盲。在那个教育资源匮乏的年代,潮汕家庭读书的机会几乎都给了男孩。有调查显示,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扫盲之前,潮汕地区有90%的女性不识字。

  改革开放后,1981年,汕头成为经济特区试办点,加工出口业蓬勃发。